看点:四天三夜,一百零六公里,来自甘肃、黑龙江、四川、贵州等8省偏远地区的乡村校长在甘肃瓜州戈壁重走了一段“玄奘之路”。他们踩着血泡和超过55度的地表高温,走过荒茫戈壁,走过山谷河道,踏过锋利的骆驼刺,渡过清凉的疏勒河,完成全长106公里的艰难徒步。
四天的时间里,很多人都经历了“心态都崩了”的瞬间,也有人在距离营地三公里的地方选择了放弃。但是第二天就起了五个水泡的蒲芹瑶坚持了下来,30公里路程走了将近10个小时的曾以俊坚持了下来,来自四川汶川县教育局的王福春带着9名队员坚持了下来……那一刻,他们用教育人的初心丈量着戈壁滩的长度。
徒步
8月3日上午8时,迎着戈壁的朝阳和微风,110位乡村校长身穿绿色速干服,带上徒步装备和路餐从瓜州县境内的广显驿遗址出发,这些校长们大部分此前都没有到过戈壁,刚开始大家都非常兴奋,劲头十足,他们计划在当天抵达21公里外的风车营地。
“第一天就是开胃菜,让我们适应适应徒步的节奏。”在路上,有校长打趣道。
曾以俊是黔西县素朴镇素朴小学的校长,两天前他从黔西县出发开车到贵阳,又从贵阳乘坐飞机到兰州,再从兰州坐动车到达敦煌,历时将近26个小时才到达甘肃瓜州。
和曾以俊一样,参与2019好校长计划培训的校长们从天南海北赶来,他们有的来自只有数十个学生、几位老师的小规模学校;有的来自几千名学生和上百名教师的街镇中心校;也有人来自偏远地区的教育局。而所有人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他们口中的“受虐”。
为什么来戈壁找罪受?
四川省青川县沙州镇幼儿园园长蒲芹瑶把这次徒步看做是打破自己的舒适区的突围,人要成长就要不断的突破自己的舒适区,很多时候都要咬牙坚持下去。“只有每一个校长走出舒适区,乡村教育才有希望,不是吗?”蒲芹瑶反问道。
第一天的行程相对轻松,但整支队伍还是有很多的问题被暴露出来:队员们补水不及时,导致有队员出现中暑的迹象;有队员吃西瓜后出现拉肚子的迹象;还有队员在闷热的帐篷中休息导致轻微中暑……在当天的志愿者总结会上,志愿者负责人王奕情绪甚至有些激动。
真正的挑战在第二天才真正到来。因为高温黄色预警,第二天的出发时间被提前到六点半,从风车营地到昆仑障营地,校长们要穿过33公里的戈壁和盐碱地。高温是队员们在徒步过程中需要克服的最大困难,中午两、三点钟的戈壁滩,地表温度超过55度,碎石、沙子、骆驼刺都成为队员们前进路上的阻碍。
蒲芹瑶第二天脚上就起了五个水泡。“当时脚真的非常疼,而且有段时间还迷路了,多走了很多路,幸好有队友陪在我身边,否则我真的会崩溃的。”蒲芹瑶说。
第三天是个人竞赛日,因为队员们之间体力的差异,整个队伍被拉得老长。从昆仑障营地到黄谷驿营地的30公里赛段,有队员用了三个小时就跑完了全程,而最慢的队员用了将近11个小时。
曾以俊是和一名队友相互搀扶走完了最后三公里的,那三公里路程他几乎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但又不敢休息太久,因为温度过高,长时间暴晒有可能中暑。
“那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三公里。走到后来发现前后都没人了,两眼望去只有茫茫戈壁,那时候内心真的非常挣扎。”在冲向终点的那一刻,曾以俊留下了泪水,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激动还是感动。
“就像篮球被扎破了一样,噗呲一声就泄了气。”在第三天距离营地将近3公里的时候,蒲芹瑶脚上的水泡破了,她这样形容水泡破裂时的感觉。这一天,蒲芹瑶在队长青川县竹园镇中心小学校长郭奉生的陪伴下坚持走完了25公里的路程,蒲芹瑶说虽然救援车一次次从她身边经过,但是她心中有一个信念:持之以恒,永不放弃。
“第四天的时候真的想过要放弃了,不走了,但嘴巴那样说,脚下还是一直在走,那个时候不敢停,也不敢休息,因为一旦停下来,脚就不听使唤了。”虽然已经接近体力的极限,但曾以俊还是坚持走完了全程,他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放弃,“当时如果放弃了,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修行”
四天一百零六公里的徒步,对于每个参与者来说都是对体力极限和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绝大部分队员坚持走完了全程,但也有人选择了放弃。
第三天的时候,在距离营地还剩三公里的地方,一名校长选择了放弃,四天的徒步过程中一共有四名队员选择了退赛。
“当时志愿者们都在鼓励他继续走下去,但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志愿者宋明选说,“我们担心的不是他的这次放弃会给活动带来什么影响, 而是带给他心理的创伤。”
“沙克尔顿奖”是玄奘之路戈壁挑战赛中最受瞩目的一个团队奖项,它以英国爵士沙克尔顿的名字命名,象征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团队精神。在好校长计划戈壁徒步中,只有全员按时完赛才能获得这一戈壁挑战赛中的最高荣誉。因为四名队员的退赛,有四支队伍没能拿到“沙克尔顿奖”。
“少的一年有一个、两个人,多的一年可能就接近十个人退赛。”对于队员退赛,活动主办方北京市戈友公益援助基金会秘书长丁睿洁坦言退赛的情况每年都会发生。
“我们肯定不希望有校长轻易放弃,放弃是一件很难面对的事,会给他们带来挫败感,进而陷入失败的痛苦,他们可能再也不愿意面对这段经历了。”对于选择放弃的校长,组委会往往会给予更多的关注,帮助他们走出心理阴影。“我们一定要让校长们带着积极的情绪走,而不是挫败或者抱怨。”
“当然我们也不要把校长们想的那么脆弱,他们毕竟是大人了,也应该去经历、承担这些。”在给予校长更多关爱、尊重与鼓励校长自己成长之间,丁睿洁总是会显得犹豫,在很多志愿者看来,她太“护着”校长们了。
在戈壁上行走,很多校长把这次独特的经历看做是一场“修行”。
每天出发前,简短的热身之后,组委会工作人员总会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的处事原则是什么?你要带领你的学校,带领你的老师和学生走向何方?
这些也是校长们在徒步过程中思考最多的问题。
“我最大的感悟就是我们平常的很多工作缺乏这种徒步戈壁的精神:坚持。例如我们在教育改革的时候如果短期内没看到效果,可能就放弃了或者转变方向了,就是缺乏这种看准目标,持之以恒的坚持。”毕节市黔西县教育局教研室副主任朱才利在谈到此次徒步的收获时说道。
在参加2019好校长培训之前,曾以俊曾有一段时间非常焦虑、迷茫。“我原来所在的村小只有100多个学生,现在的学校变成1000多个学生,首先感觉管理上很迷茫;其次,学校之前的校长管理非常严格,更加关注学生的成绩,但我也在思考:如果让这些学生放下书本,他们还能做什么呢?”曾以俊说道。
教育中的人
经过四天的徒步,8月7日,校长们终于回到“现实世界”开始课程培训,四天“校长课堂”的脑力激荡,让校长们聚在一起重新审视:教育的核心是什么?
“我们觉得教育的核心就是教育中的人。”丁睿洁说,在走访了很多乡村学校,和很多乡村校长交流之后,就有一种明显的感受,就像陶行知先生说的那样“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于是从去年开始,好校长计划的主题就被定为“教育中的人”。
“其实北京市戈友公益援助基金会最早的项目是乡村学校支教,但是后来我们觉得支教这件事没办法最大化的激发乡村学校的活力,而一名校长可以决定一所学校的走向,校长的改变能够激发学校的生机,他们决定了一所乡村学校的教育质量。”2011年,第一届“好校长计划”启动,那一年只有33位校长参加。
近几年,随着好校长计划规模越来越大,戈壁徒步与课程的衔接成为丁睿洁最关心的问题。“戈壁徒步是我们的特色,但课程培训才能帮助校长们成长。”
新的课程体系被分为⾃我认知(价值与态度)、知识与技能(个⼈与职业)、实践与⾏动 、创造与改变四个大的版块,组委会邀请了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长顾久、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教授焦叔斌 、著名教育学者熊丙奇等知名专家、学者为校长们带来为期四天的课程培训。
“校长和企业家在很多工作内容上异曲同工,他们都需要领导力,需要管理能力。”在培训中,焦叔斌教授以管理学的视角为校长们解析一位好校长应该做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校长和老师应该围绕什么样的使命展开工作,作为校长,如何有效的管理一所学校。
“通过这些课程我们不是希望改变什么,如果你手里拿着一个锤子,那看什么都像钉子,现在我们更多是抱着一种分享的心态,把好的教育理念分享给大家,搭建一种正能量的链接。”丁睿洁介绍,“我们希望每⼀位参与的校长或教师在培训中能有所触动、有领悟、有思考、有追求,毕竟好的教育⽆关成绩和学位,只与对⽣命价值的觉醒有关,我们希望陪伴校长和教师实现对⽣命的觉醒,对内⼼世界和个⼈价值观的渐趋完整,进⽽实现教育者对好教育的深刻思考和认知,静悄悄实现教育的转变。”
蒲芹瑶所在的青川县沙州镇幼儿园是一所位于库区附近的幼儿园,目前有204个孩子,在编教师12人,提起“教育中的人”,蒲芹瑶的第一反应就是教师。因为从2012年担任园长至今,缺乏优秀的学前教育教师,学校三、四十岁教师断层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我们幼儿园是一所地震后重建的学校,所以教室和硬件设备还可以,但是最突出的困难就是师资匮乏,我们的12名老师中有四位是转岗教师,公招的教师中只有一位是比较好的专科学校学前教育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就不用去考虑了。”招进来的老师留不住的问题也困扰着蒲芹瑶,很多老师在聘用期满后就通过调动、考调等各种方式到县城、市里当老师,这直接导致学校三、四十岁教师断层,教师年龄两极分化。
但是就在师资短缺的情况下,蒲芹瑶革新学校办学理念、发展园本课程,在确保孩子快乐成长的同时,促进孩子全面成长和发展。让孩子们在家门口享受到和城里孩子一样的教育,把优质的教育办在孩子们的家门口。
“城里的孩子可以选择去私立园上学,乡村的孩子因为家庭条件的限制,他们没有选择学校的权利,只能在家门口上学,如果乡村校长办不好一所学校,就是一方水土的罪人,每一个乡村校长都应该让乡村孩子在家门口享受到最优质的的教育。”蒲芹瑶说。
乡村教育的突围
提起乡村教育,很多人的传统印象是生活艰苦、硬件差、老师水平不足、只重视成绩。其实近年来,很多小而优、小而精的农村学校的正颠覆着人们对乡村学校的刻板印象 , 越来越多的乡村教育家门正在带领着他的学校和孩子们实践着一场乡村教育的突围。
毕节市黔西县教育局教研室副主任朱才利此前一直在担任农村学校的校长,在担任校长期间,他一直在带着自己的学校进行乡村教育的突围。
从2007年开始,朱才利在锦星小学因地制宜,开设了剪纸、手工制作、电脑绘画、书法、音乐舞蹈、腰鼓、球类、国学经典诵读、农耕实践和花样跳绳等14个社团兴趣组,其中尤为突出的有农耕实践、剪纸、花样跳绳特色活动。锦星小学的剪纸课程、跳绳课程、和农耕实践早已成为校园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很多附近的学校慕名前往参观学习。
“剪纸课程有助于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增加他们对传统文化的认知,春节前夕我们的学生会走上街头,义务给老百姓剪窗花,剪福字;花样跳绳成本低,对场地要求不高,我们学校的孩子参加了2016年中国荔波国际跳绳公开赛获得了四块金牌、六块银牌,参加大连全国跳绳公开赛获得了24块金牌、31块银牌,孩子们都是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大城市,都非常开心。”朱才利介绍。
在做好了剪纸与花样跳绳这“一动一静”的课程之后,“待不住”的朱才利又开始琢磨农耕实践课程。说干就干,朱才利很快就在学校附近流转了15亩土地,让700多名学生体验农作物种植的过程。
刚开始的时候学生们全部种洋芋,自己播种,自己除草,自己采摘,在种植的过程中有些学生的叶子先长出来了,有些学生的洋芋比其他同学的大,通过这些问题就引发了学生们的思考。收获之后洋芋可以被送往食堂供学生们食用,能够吃到自己的劳动果实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体验。
“后来甚至有黔西县的学生慕名到我们锦星一小来读书。”朱才利自豪的说道。
蒲芹瑶在带领着她的学校进行乡村教育的突围。因为地处库区附近,周围的老百姓都是渔民,蒲芹瑶在确定幼儿园的文化基调时就定为“yu文化”。 “首先是因为当地的渔业资源丰富;另外从教育的角度看授之以渔不如授人以渔,培养孩子要重视技能轻成果,重过程轻结果。”
在“yu文化”的基调下,沙州镇幼儿园开展了很多有意思的课程:孩子们可以通过种植课程参与劳动,观察植物生长;可以通过采摘节与樱桃、枇杷、豌豆、红薯等农作物亲密接触;可以通过捕鱼节和父母一起体验如何钓鱼,并且品尝各式各样的鱼;可以在中国传统的节日,将亲手包好的月饼、粽子、汤圆等食物送给镇上节假日期间仍然值班的叔叔阿姨。
曾以俊也在带领着他的学校进行乡村教育的突围。他在黔西县素朴镇素朴小学修建了少年宫,从学生的兴趣入手,开展了各类活动。
“我们在学校组建了一个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驿站,通过小本课程的形式将贵州省级非物质文化遗金钱棍引入校园,这一方面可以锻炼学生的身体,另一方面可以帮助学生了解当地的文化、历史,感受古人生活的艰辛。”在曾以俊接手镇素朴小学之后,孩子们的兴趣爱好更加广泛了,参与活动的空间更大了。“下一步我们准备在学校开设社会实践课程,例如通过种植课程,让学生观察植物的成长过程,体验农作物从播种、施肥、除草到收获的过程。”
在结束了戈壁徒步与课程培训之后,110位乡村校长又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生活又回归平静。是的,对于这些乡村校长,对于乡村教育来说,困难始终常伴左右。但是“如果你不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你的梦就不会跟你走到天边。”路虽远,只要持之以恒,行则将至。不是吗?